蘋中信:中國革命傳統的「社會想像」是什麼?(杭之)
杭之/政論家、國安會前副祕書長
中共已開足馬力,全面展開以「永遠跟黨走」為主題的群眾性宣傳教育活動,以慶祝建黨百年。其中,新版《中國共產黨簡史》的內容,跟建黨80年時出版的黨史有相當的變動,如淡化文革這段歷史。顯然,這是中共對「革命敘事」最新的詮釋。
中共的出現、發展,一直到現在,經歷整整1個世紀,不管在接下來的階段怎麼發展,它無疑都是當代史最重大的歷史現象。從中共奪權成功以來,理解「中國革命」是怎麼回事,便是漢學界的大課題。
掌權後的中共,也更有資源建構其「革命敘事」,來增強其正當性。當然,廣義的革命敘事更早就出現了,像美國記者史諾原是為了向西方介紹中國革命的「紅星照耀中國」,在原著出版後的第2年(1938),中譯本《西行漫記》就出版了,史諾在譯本的序中熱情地說他寫的這些革命故事「是中國革命青年們所創造、所寫下的」。
中共建立政權後,累積起來的各種「革命敘事」不斷隨著現實的需要,被重新解讀、扭曲、重構,甚至抹掉,以迎合各種需要。而隨著時日的積累,對諸多「革命敘事」所構成的「革命傳統」究竟怎麼理解,更成了一個嚴肅的議題。哈佛大學教授裴宜理曾以中共成立後,在安源成功領導非暴力罷工,並開展工農教育的案例,試圖還原、構建「中國革命傳統」的「社會想像」。
她認為,安源的案例傳達了中國革命傳統的多重含義和多重作用。她不否認革命是暴力的、血腥的,但不認為中國革命傳統只有混亂、只有「階級鬥爭」。千百萬人因為革命死了,那只是無謂的犧牲嗎?「到底是什麼激勵了他們?」一點積極的意義都沒有嗎?她提出她的「社會想像」,認為中共的革命傳統曾經是這樣一種理念:革命是給普通人,給沒有受教育機會和沒有社會經濟優勢的人,一個過上有尊嚴生活的機會。她認為,這個革命傳統的核心價值就是人的尊嚴。當時安源一句廣為流傳的革命口號是,「從前是牛馬,現在要做人。」
但是她也尖銳指出,這個早期革命的核心價值,在後來,共產黨離這個核心價值越來越遠。因此,對本身革命傳統之意義的描述就顯得模糊含混又公式化。後來,不滿的安源工人就說,「從前是牛馬,現在不是人。」更嚴重的是,她以自己的經歷指出,儘管共產黨自己對革命傳統總結得模模糊糊,但卻不能容忍其他的解釋。黨國要掌控一切,從敘事到意義的詮釋。百年黨慶前對自己的革命傳統提出新的、「偉大光明正確」的詮釋,並不是奇怪的事。
一元指令扼殺社會想像
但是,「中國革命傳統」的複雜性不只不能片面簡單的理解,其多重含義和多重作用,甚至歧義性、矛盾性,都應是一個有待挖掘的礦藏,只有公開、如實的挖掘、探察,才能揭露那豐富礦脈的蘊藏。如果說「革命是要通過發展基層組織去爭取為人的尊嚴」是個主題樂句,那麼,由此開展的樂章呢?《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關於保障言論自由的規定,只有14個英文單詞,但長久的法治實踐,撐起了一座言論自由的美廈。相較之下,「人的尊嚴」呢?只能說些「中國共產黨強調以人民為中心的執政理念」這樣模糊、抽象、偉光正的「大敘事」嗎?
「社會想像是使得共同實踐與廣泛被享有的正當感成為可能的共同理解(加拿大哲學家C. Taylor)。」只有一種解釋可能的「傳統」將演變成壓制性的體制力量,窒息創造性發展的可能和共同之社會想像形成的可能。《道德經》第49章說,「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聖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就是說,聖人沒有主觀成見,以百姓之心為心;聖人治天下時,極力消去自己的意志,不使自己的意志伸長出來作主,有如納氣入內(歙),使人心思化歸於渾朴。
換句話說,在東西方的智慧中,「以中央伍為準,向左向右看齊」的一元指令,都不是主流,最多是特定團體或場合的口令,要用之於生機盎然之社會,只能扼殺革命傳統之社會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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